作为一个体面的书商
我将烧掉我不幸买到的所有不适宜的书
我的铅笔几乎在我手中发抖。当然是我在打颤。我就像是在维滕堡的路德或是在史密斯菲尔德的拉蒂默。我发出了一份宣言。我做出了一个姿态——用牺牲做出的姿态。
上礼拜我在拍卖场拍下几袋子书。它们没花去多少钱，但我喜欢拍下的这批书。它们就像我童年时的百宝囊一样令人激动，并且里面甚至装了更加令人兴奋的宝物。在同一场拍卖中稍早时候买下的拍品——4先令的十二册书——其中包括那部现已为人遗忘的热销书，拉尔夫·康纳的《蓝天飞行员》，四卷引人入胜的传奇故事《威尔逊边陲与苏格兰故事集》，以及《这俩人》——唉！——只是一册第二版。
我从这个袋子里得到了价值4先令的乐趣，我指望这一打的书少说也要卖它12先令。有一两本会卖两个便士或者甚至——我担心——只能拿回一个便士。比如，眼下有谁会买H.E.摩根所写的《生意的尊严》呢？就文学而言，“一切照旧”(Businessasusual)a这一短语骄傲的发明者并非是位畅销作家，但我也许是过度悲观了！他当然不是。但毫无疑问，不带丝毫的恶意，这三个英文字太顺手拈来地表达了这位生意人对于大战的看法以及或许在当时——以及从此以后战争为我们造成的诸多麻烦。
我的手稳定多了。我将记录下我找到些什么和我干了些什么。在一袋子书里，我找到“一个年轻人应该知道什么”丛书中的两卷。我费了不少气力把它们在地下室的旧壁炉里给烧掉了。既是在实际上说也是从比喻上说，它们发出了恶臭。它们就不该写出来。它们就不该印出来。它们就不该拿来出版。然而，即便是写书的人、印书的人和出书的人给搞砸了，我，一个体面的书商却没有给搞砸。我已将这两册书从流通之中撤了出来，而我为此感到自豪。这不是无事生非——不是在茶杯里掀起风暴。这些书没有恶意，你要这么说我同意——但它们是错误的。倒不是因为它们包含什么下流的或者污秽的内容……它们就是错误的。书题本身的厚颜无耻冒犯了我。究竟“一个年轻人应该知道什么”——没有任何内容是一个年轻人不该知道的。创世之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他并没有去划火柴或者点燃蜡烛。凡那些有眼能见的人即看得到光。生活的神迹、有趣和美丽恰恰在于它不是用围栏圈起来的保护区。所有人都可以从分别善恶之树上吃它的果实，所有人都可以通过他们的经历学到知识。这世界不会被捆扎成什么对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说来是有益的，以及什么对八十岁胡子花白的老人说来是有益的。
有光在。凡是有眼能看、有耳能听的人，随他——不仅如此，他必须——在恐惧中、在冒险中、在危急中使用它们——总之他必须使用它们否则他注定毁灭。
我不会分发这样的文学，并且我发誓作为一个体面的书商我将烧掉我不幸买到的所有不适宜的书。这是一个体面书商的自抑法。
几个月前我写下前面那些行文字，而今天我是一个不同的人了——不是因为我要背弃我的自抑法。我恪守着它，因为我刚刚烧掉《玛丽亚·蒙克》，一部强烈反天主教的书，纸质的外封，总之在大战前，其流通量很大。
这部书品位低劣，我是断不会将它传下去的。我并不介意——在检讨我对事物的看法时我发现——那些有可能被称为淫秽的或者猥亵的书籍。确切地说，我还颇为喜爱这类书中的一些，不过它们都有着某种大气象，这令它们讨人喜欢。举个例子，《朱根》，我听说它遭到人们谴责。对我而言，它是一部给人快乐的书，而它里面有许多段落我都做了标记，标记得也许愚不可及，这书依然在我书架上。我相信我标记它是为了让它卖不掉，愿苍天和我的债主们饶恕我这一罪孽吧！对于这些话题我变得有些犯急，而所有这一切又是那么的多余！从某种角度考虑，我应当留下公众想要的任何书。我是一个卖书的，不是一个审查官，但我分明记得这样一件事儿，在我远没有成为一个书商之前，一个女人，我的母亲怀孕并生下了我——一个男性的孩子。我不会剥夺我这与生俱来的权利。
这番关于任何体面的书商都不会留下来的书籍的自我检讨没法让我放松，我还是回到它。
我极其厌恶那些卖给不动脑子的女人和更为愚蠢的生意人的分期付款的书籍。我不敢写出书的名字来，但它们全是冠有堂而皇之之名的公司通过男推销员和女推销员挨家挨户，一个铺子一个铺子上门兜售的。
兜售的方式展示出他们所兜售书的风格。这些书都有着半拉子的封面，几张书页黏贴着它。它们所讲的故事很长，而且这些纲要之书的题材通常都是某种颇为包罗万象性质的。若它们的故事会有人信，你可以买下一部书，书中关于居家或者狗的内容一应俱全——你可以买下一部关于宇宙或者皇室遗产的书，而你所能做的是先付上2先令的现金(或类似的额度)，以及此后一连串没有尽头的付款。有一天一个兜售书的人要我买下他的“十二卷本”，当我就是1先令1卷也拒绝付钱给他的时候，他惊得目瞪口呆。
但我必须公正。制作商们——他们是制作商不是出版商——知道没有体面的书商会要他们的书。他们对此太心知肚明，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做广告的对象是“有着固定住址愿意把重要作品介绍给朋友以换取丰厚酬劳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我们卖书之人不是这类女士们和先生们，尽管，天晓得，我兴许迟早还会成为那个样。
命运若是逼迫我我会那么做，但不是今天。
对于过去就连诸神亦无力量统御，
明朝啊下你的狠手吧，我的时辰我已享尽。
我在我的书铺里踱来踱去。就是顶层后甲板上高傲的纳尔逊也敌不过我的高傲。
以上摘自《破产书商札记》
《破产书商札记》[英]威廉扬达泠著；王强译
内容简介：
苏格兰最大的二手书店老板、畅销书《书店日记》作者肖恩白塞尔说：“在外人眼中，书店老板多半缺乏耐心、偏执、厌恶交际——而这好像（大体上）就是现实。”《破产书商札记》就塑造了这样一个书店老板形象。这本书是一个虚构的古董书商的故事，达泠化身爱丁堡的“破产书商”，通过近50篇精彩的文章，煞有介事地讲述了一个书商的生活，让大家相信世界上真有这么一号人……
作者介绍
威廉·扬·达泠（—），出生于英国卡莱尔，获得爱丁堡大学荣誉法学博士学位。曾参加两次世界大战、爱尔兰独立战争，被授予军事十字勋章。在军队之外，曾担任家族德雷伯公司的董事、英国下议院爱丁堡南选区的统一派议员、苏格兰皇家银行董事等。作品包括WhyIBelieveinGod、YouandYourNeighbor，匿名出版TheOldMill、DownbutNotOut、TheBankruptBooksellerSpeaksAgain等，还曾以Timoleon的名字出版King’sCrosstoWaverley。
译者介绍
王强，北京大学语言文学学士，纽约州立大学计算机科学硕士；新东方联合创始人；真格基金联合创始人；牛津大学哈里斯·曼彻斯特学院基石院士。电影《中国合伙人》原型之一。
王强是知名的爱书之人，持续地寻书、藏书、读书、写书，是他极大的人生乐趣。作为资深西文书蠹，他对外文书的品鉴，启发和引导了许多人。著有《读书毁了我》《书蠹牛津消夏记》等。
图书目录
出版商备忘录
引言
成就
美
书铺的橱窗
书铺的门
未来
书架
文学的亲缘
书商与书
“写作狂”
书商的主顾
书铺后面的铺子
一个书商的钢笔画像
书商的假日
书商的猫
静物
书商的近邻
每个人都在做它！
诗歌选集购买者
诗歌——及一个双关谐语
美国人与他们的书
关于自杀的札记
关于自杀的札记之补笔
书商剖析自己
一个崇高的事业
诗集与诗
延缓处决
关于饮食之书
蓝色的书
书籍、书籍装帧与生意人
几乎是一则广告
旅行之书与指南手册
“伟人们的生平都在提醒我们”
再谈传记
宗教、宗教之书与《圣经》
婚姻之神许门
儿童书等等
糟糕的买卖
战争之书——来自过去的声音
行业之书
当我死的时候
体面书商不会留下的书
排斥
插图之书——黑白的与彩色的
自我提升之书
唉，那正一去不复返的过去！
失眠
终结
附录专有词语对照
译者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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