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果果
父母年龄再大,也会牵挂自己的孩子。在他们眼里,孩子就是孩子,永远都是孩子。
正在店里整理货架的牛桂芹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小伙计没拦住,一个身材高大的平头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人。
“你就是牛桂芹吧,”男人瞪着眼看着牛桂芹明显受到惊吓的眼睛。他的块头,他的架势,都给人一种很压抑的感觉,像暴风雨前的乌云密布。
放下手里的东西,牛桂芹木讷地点了点头。虽然做生意还算一把好手,但牛桂芹这个人从小胆子就很小,尤其对面站着一个气势汹汹的大男人,她明显感觉自己心跳加快了不少。
“你是谁?有什么事吗?”牛桂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两只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色微红。她瞄了一眼男人身后站着的黄头发女人,实在想不起来这两个人是谁。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目光更凌厉了,“你知道老乔吗?”他眉毛一挑,“那是我爹。”说着从一个黑色的皮包里翻出一张纸递了过来。“这是借条,你看看。”
老乔这个人牛桂芹是知道的。那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人,弓着背,步履蹒跚,每次小伙计把货送来之后他都会写个借条——其实就是先送货后付款,老爷子执意写张借条,收到货款之后会把借条当面销毁。都好几年了,附近的商户都知道。
牛桂芹迟疑了一下,还是从男人手里接过了那张借条。“我是老乔的小儿子,平日里都是我大哥在打理家里的生意,这次我是专门回来解决这些借条的事的。”男人指了指黑色的皮包,那意思是里面还有很多借条,不止牛桂芹这一张。
“这张借条,”牛桂芹看了又看,上面的金额是八百五十六元,看了看日期,她很确定地告诉人高马大的男子,“这钱我已经给了他了。”她很确定地点了点头,“确实给他了,老乔怎么没来?”她这才意识到熟悉的老人并没有过来。
“我爹过世了,”男人说话的声音低沉了下来。三个人都沉默了。不一会儿男人又抬起眼皮,“别以为我爹没了帐就能赖掉,我手里有借条,赶紧拿钱。”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架势。
男人高亢的声音引来无数人围观。索性男人往后一转身,朝着人群嚷嚷起来,“都来看都来瞧,欠钱不给,手里有借条都不承认,什么生意人这是。”他话音未落,人群里已经传来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本来就胆小的牛桂芹脸涨得更红了,说话也变得结巴起来。“我,那个,”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记得很清楚钱已经给了老乔,可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牛桂芹实在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会儿,牛桂芹的老公正在公园里看那些悠闲的老头下棋,背着手无事一身轻的样子,完全不知道店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接到店里伙计的电话,郑卫军才慌忙往回赶。他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仔细想了又想,钱确实给了老乔——那天老乔说出门比较着急,没带欠条,因为是熟人了,这两口子才没多想,没想到还真惹出了麻烦。
老乔的小儿子这个人,郑卫军虽然没见过,但跟老乔闲聊的时候也了解过。那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人,年龄也不小了,没个正经工作,整天就知道瞎混,跟他的两个哥哥一点都不一样。
“惹上这样的人还真是麻烦。”郑卫军噘着嘴摇了摇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胆小的妻子瑟瑟发抖的样子,赶紧加快了脚步往回走。
一大群人正围在店门口看热闹,郑卫军的心里扑腾腾跳个不停。“让一让,让一让,”他用双手扒拉开人群,走到了里面看见了满脸通红浑身发抖的妻子牛桂芹。
“你们干什么,她胆小,有什么事跟我说。”郑卫军伸出胳膊把妻子护在身后,一脸义正言辞。回来的路上他都想好了,一定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看着比他高出半头的老乔的小儿子,郑卫军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定立场,给了就是给了。虽然做的不是什么大生意,但也要诚信经营。
“这是借条,你看看。”老乔的儿子才不怕,他手里有借条,他怕什么。递过去之后,他把不远处的一把椅子拉过来坐下,用眼神示意黄头发女人也坐下。
“做人就要就讲诚信,做生意更要讲诚信,虽然老爷子走了,可这钱是一分都不能少。”黄头发摆弄着五颜六色的手指甲阴阳怪气地说,也不知道她跟乔家是什么关系。
郑卫军看了看借条,没错,是他妻子牛桂芹签的名字,日期也对。可这钱已经给了老乔。“我跟你说是怎么回事,”郑卫军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一遍,连说带比划,就怕这俩人听不懂。
“我听明白了,”男人又站了起来,“你是说钱已经给了我爹,但借条没有销毁——因为他忘了带借条,说是回到家自行销毁。谁信呢?钱呢?”那人摊开双手伸在郑卫军面前,一脸无赖的样子。
这下郑卫军有口难辩了。钱给了是事实;借条没销毁是事实;老人突然离世也是事实,可这事儿怎么就说不清了呢?他来不及惋惜老人的离世,一心想把这件事解释清楚。
正当几个人唾沫横飞各说各有理的时候,老乔的大儿子赶了过来。“老三,你在这闹什么?”老大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你也不弄清楚,这是刚找到的爹的一个本子,还有藏在床板底下的一本存折,你看看。”
老大递过来一个小学生写作业的那种本子,已经有些旧了。郑卫军也凑上去看了看,上面是老人歪歪扭扭地写的一些数字,后面还有备注。
上面歪歪扭扭地用圆珠笔写着:还是自私一点吧,那些用铅笔写的借条其实已经给过了,我把这些钱留了下来,借条也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心里有个数。这些钱准备留给小儿子。虽然他不争气,但毕竟是我的牵挂。
只有小学文化的老乔在这简短的几句话里有错别字,有拼音,但那都阻挡不了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牵挂和关爱。郑卫军看见老乔的小儿子的五官挤在一起,眼泪从他黝黑的脸颊滚落下来。
或许是受到了心灵的冲击。他没再说话,捏着那个破旧的小本子走了,那上面解释了借条的来龙去脉,那是一个父亲滚烫的心。
老乔的大儿子连连跟郑卫军道歉,也跟牛桂芹道了歉。当着所有人的面,他把老乔留下的那张用铅笔写的借条撕得粉碎。那是一个父亲对小儿子最后的牵挂。
老乔的大儿子走了,门口围观的人也散了,留下心生感慨的郑卫军,还有泪水涟涟的牛桂芹。“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天下父母心。”牛桂芹小声嘀咕着,眼前浮现的是老乔布满皱纹的脸。